王麗珠:“我是軍人的妻子”
●湖北日報記者 廖志慧
8月1日,建軍節(jié)。每逢這個日子,王麗珠總是特別想念自己的軍人丈夫。
她的丈夫叫陳石軍,1978年12月從天門應征入伍到新疆,1985年6月30日在天山獻出了他寶貴的生命。
從結婚到陳石軍犧牲,王麗珠和丈夫只朝夕相處了不到一年。不思量,自難忘。34年生死兩茫茫。
摩梭著手里發(fā)黃的舊照片,已經年過花甲的王麗珠總忍不住流淚——
我的軍人丈夫,我想告訴你:父母生活得很好,不久前小弟剛剛在鎮(zhèn)里建起了新房,離我們家很近,走路不到1000步。我有空就去看他們,勿念!
我的軍人丈夫,我想告訴你:兒子長大了,還沒有成家。你會不會怪我,沒有幫兒子謀一個幸福的家?
我的軍人丈夫,我的英雄伴侶,我的至親靈魂,你還好嗎?
建軍節(jié)來臨之際,王麗珠對湖北日報全媒記者講述了作為一位軍人遺孀的感人故事——
短暫的甜蜜
我和陳石軍是定的娃娃親。1978年他參軍,那時我17歲,我送兵的時候才和他說話有交往。
他參軍后,我們的交流很少,那時只有郵局才有電話。從湖北到新疆千里迢迢,寄一封信都要半個月,我們就靠著寫信來維持情感。
我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相聚的日子可以用天來計算。
1981年1月,陳石軍與湖北京山和天門的戰(zhàn)友王家宏、楊克斌、杜振國、江元法、倪平雄等人一同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基本建設工程兵交通部兵辦教導隊(簡稱兵辦教導隊)學習。
我的第一次探親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去宜昌兵辦教導隊。在戰(zhàn)友們的陪伴下,我們逛街、看電視,其樂融融,晚上我和女兵們住在一起。雖然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兩天時間,但讓我充分感受到了軍營大家庭的溫暖和友情。
1983年年末我們結婚了,婚后我隨同他到新疆度蜜月,度過了一段快樂甜蜜的軍旅生活。在軍營里,他們要進行時事政治學習和考試,為了不讓我這個探親的“軍嫂”孤單寂寞,首長讓我與戰(zhàn)士們一起參加學習考試,并且還獲得了獎勵。
在連隊里我也穿一身戎裝,同戰(zhàn)士們一起包餃子、唱歌、學跳新疆舞。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久我懷上了寶寶,加上高原反應,很難適應,剛好京山籍戰(zhàn)友李春華的妻子王學芳也懷孕了,我們倆結伴回到了湖北老家。
新疆五個多月的軍旅生活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我回家后,陳石軍回湖北探家也只有兩次:一次是孩子一百天時他回來探親,第二次是孩子快一歲時他回來過春節(jié)。兩次在家陪伴我的時間總共不到五十天。
此后,我的軍人丈夫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我們夫妻朝夕廝守的時間總共不到十個月。
長眠于天山
1985年8月3日,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我?guī)е粷M周歲的兒子回到娘家看望父母。村小學一位老師急急忙忙來到我娘家讓我趕緊回家,說是部隊來人了。
當時我就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回到家,部隊的同志告訴我:你的愛人陳石軍于6月20日在一次施工中不幸犧牲。
我當時兩眼一黑昏倒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天門市人民醫(yī)院的特護病房。給孩子喂奶,發(fā)現已沒有奶水了。兒子餓得撕心裂肺地哭,還是部隊的領導給孩子買來了牛奶。
陳石軍是家里的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公公是老黨員,生產隊的老隊長,天門市的勞動模范。公公婆婆的傷子之痛以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哀,還有家里30多畝責任田,加上四個孩子的負擔,陳家已經無力來照看我們母子倆。
與孩子相伴的日子里,我哭啞了嗓子哭干了眼淚。沒多久,我做了膽結石手術,由此身體每況愈下,辭掉了在村小學當民辦教師的工作。
幾個月之后,在部隊和政府的關心幫助下,我被安排到糧食部門上班。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是我當時最大的困難,但是我清醒地知道:我是軍人的妻子,我要感謝政府,我要讓長眠于天山的陳石軍含笑九泉,我要讓烈士的后代健康成長,我要盡我所能理解部隊,為政府排憂解難。
丈夫的影子
陳石軍走后,他的影子從沒有離開過我們娘倆,我也變得堅強起來。繼承夫君的遺志,完成他未盡的事業(yè),做好工作撫養(yǎng)好孩子,是我最大的責任。
他一身戎裝,還是一副威武雄壯的樣子;我一身軍服,還是一對軍旅生活的伴侶。丈夫的影子,支撐著我的工作和生活。
一天,我從單位回到家里,想把陳石軍時刻與我相伴的這個畫面告訴公公和婆婆。
當我邁進家門的時候,一家人對我像客人似的異常的親切,像好久沒有見面的稀客,讓我受寵若驚,無所適從。我從一家人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他們認為陳石軍走了,我遲早會離開陳家,會是外人。
那是陳家人最脆弱,最傷感的時候。我淚如泉涌,深情地說:“爸爸,媽媽,弟弟,妹妹,陳石軍走了,我現在不是陳家的兒媳婦,而是陳家的長子——陳石軍。陳家是我的家,爸媽是我的父母,弟妹是我的弟妹,請你們放心,我一步也不會離開陳家?!?/p>
一陣傷心的大哭之后,公公婆婆滿臉淚水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臉上顯露出些許的安慰和堅強。
一個清涼的早晨,婆婆拿著一籃子雞蛋來看我和孩子,說大弟弟要結婚了,要我安排時間請好假,回去幫忙。這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房子:兄弟姊妹多,房子很緊張,我現在住在單位,我的那間房空著。
我對婆婆說:“我現在在單位有房子住,把我的房讓出來給大弟結婚!”婆婆內心充滿感動,但堅決地回答:“不同意!”沒過幾天,我毅然決然地把我必需的幾樣用品搬到我單位的宿舍,把房子留給了家里。
這一搬,讓陳家人心悅誠服,讓一家人的親情像鋼鐵般的牢固。我是軍人的妻子,要有軍人的風范!
要為他爭光
老家沒有了棲身之所,兒子一天天長大,我和兒子得有個窩,于是我單槍匹馬想建房子,更多是因為我兒子。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和力量,從籌劃到預算,從備料到施工,足足用了兩年的時間。
有一天,師傅要急用黃沙,我找不到人幫忙,只有自己干。我頭不抬,腰不起“篩”了半天沙,結果一陣眩暈,倒在黃沙上,住院一個星期。身體稍有好轉又接著上班。
建房欠下幾千元的債務,我打算省吃儉用來還債。因為我的眼前有丈夫的影子,心中有陳石軍的陪伴。我是軍人的妻子,我要為他爭光!
順利的日子稍縱即逝,下崗大潮涌來,國家的改革發(fā)展進入關鍵階段,我們糧食部門全部改制,我成了下崗職工。
雖然有撫恤金,可當時我建房欠下的債還沒還,一下子又沒有了工作收入。加上兒子正在中考,我一下子束手無策。
中考成績出來了,兒子還算爭氣,考上了實驗高中。為了不影響兒子的情緒,我擦干眼淚。戰(zhàn)友們?yōu)槲蚁朕k法,提供信息,積極主動地為我找工作。
我在菜市場賣過雞蛋,還堅持打兩份工,含辛茹苦地讓兒子讀完了高中。高考接踵而來,我既高興又害怕,兒子如果考上大學,學費怎么辦?
高考成績出來了,兒子被武漢科技大學錄取。手捧錄取通知書的我流出了高興的眼淚。孩子讀大學是陳石軍生前的愿望,我站在窗前望著遠方:“我的親人,你兒子考上大學了,你為什么還躺在天山不回來幫我呢?”
漂泊的日子
我不能趴下,我是軍人的妻子。我跟隨兒子來到武漢,就在離兒子大學不遠的一所大學廚房里打工,我不怕苦,堅持干,能跟我的兒子在一起,能掙錢供兒子讀書,我心里是快樂的。
只可惜,我的勇氣奈何不了我的身體,我又一次暈倒了。我娘家的大妹妹來武漢把我接了回去,在她們家里休養(yǎng)調理一個多月。
身體好轉后,我得知以前糧管所的同事在蘇州做生意,要找一個人煮飯,便簡單收拾了行李直奔蘇州,同事對我百般呵護,相處得很好,一天只做兩餐飯。
但好景不長,她們生意不見起色,壓力大,雖然每月如數發(fā)工資給我,但我知道他們已經有困難,我還是自覺離開了蘇州。
蘇州火車站,我坐在我的行囊上一片茫然,眼前出現了陳石軍的影子,我小聲地抽泣著:“夫君,你娶了我,又撒手丟下我四處流浪,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正在我不知去向之時,我的小妹妹來電話了。小妹知道我失去了工作,便讓我去了山東。
小妹和妹夫在山東淄博做早餐生意多年。一輛簡單焊接的小推車,早晨三、四點鐘起床推出去,中午十一、二點收攤推回來。早餐吃油條豆腐腦,中午回到租房煮飯吃,下午睡覺。這種作息時間我很難習慣,沒多久,我無奈地離開了小妹。
漂泊的日子,讓我身心疲憊,戰(zhàn)友們都在關注我?guī)椭遥麄冇H如兄弟:張鵬、王安新、黃同林、李愛華一路走來,給予了我無私的幫助和莫大的安慰,感謝他們多年的扶持和遷就。
我接你回家
兒子大學畢業(yè)了,我朝思暮想著陳石軍,想去看看我長眠于天山二十年的親人。
這也是他犧牲后我第一次去新疆掃墓。在戰(zhàn)友們的幫助下,我聯(lián)系上了留疆戰(zhàn)友胡金平、張群娥夫婦。
我從武昌坐火車到烏魯木齊,又馬不停蹄地坐27個小時大巴車到達和田,胡金平夫婦到車站迎接我。在他們家休息了一天后就帶我到了和田烈士陵園。我跪在墓碑前大聲哭喊:
“陳石軍,我的夫君,你的妻子看你來了!兒子已經大學畢業(yè)。請你原諒我,我來遲了,讓你孤獨寂寞了20年。今天,我?guī)砹税职謰寢層H手為你做的你最愛吃的糯米糕,帶來了兒子給你寫的信。我還帶來了老屋里的一抔黃土和門前棗樹上的幾片葉子,讓樹葉和黃土永遠地陪伴你?!?/p>
我給陳石軍留下了一首藏頭詩:
《深愛戎馬陳石軍》
我思廿載乃赴疆
深眠天山孤沙場
愛君思郎空有影
戎裝英姿裂肝腸
馬背接桿夫君槍
陳府老幼一肩扛
石爛??菀酂o悔
軍之孀妻感恩黨
在疆十天,感謝胡金平夫婦的鼎力相助,新疆之行圓了自己20年的心愿,盡到了我做妻子的責任。
同時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我要讓烈士含笑九泉,就要為兒子成家立業(yè)繼續(xù)打拼!撫恤金和下崗的工資只夠一家人的基本生活費。為了生活,兒子遠赴深圳工作,放心不下的我也跟隨兒子去深圳打工三年。
軍人的妻子
我從深圳打工回來之后,公公婆婆就黏上了我,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陳石軍的兩個弟弟都和孩子們在外打工,一年也就回來一次兩次。
公公84歲,婆婆82歲,兩位老人說要跟我在一起,喜歡跟我在一起。公公說我做的飯好吃,婆婆說我說的話好聽,做的事暖心,有生之年要跟我在一起。
陳石軍走了,贍養(yǎng)老人是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老人的衣服被子,洗洗曬曬;老人頭痛腦熱,要問醫(yī)拿藥;八十多歲的兩位老人,已經是“老小孩”,把我當成靠山和依戀。
現在,我也是花甲之年,加上我做過幾次大手術,身體每況愈下,我很多時候也不能生活自理。但是,我不能說出來,因為公公婆婆依靠著我這個堅強的“大兒子”。
回想著三十多年的心路歷程,我淚眼婆娑。陳石軍給了我不到一年的朝夕相處,給了我一紙結婚證。我做了軍人的妻子,我選擇了軍人做丈夫。
我不會食言,我將繼承丈夫的遺志,奮力前行,因為7個字——
“我是軍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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